时值单位里做一个大型项目,我连续加班两个月,没有休一个周末。几乎每天忙到夜里两点上床,早晨六点醒来。
劳碌命就是这样,明明筋疲力尽,但心里挂着事儿,就睡不着。不论再累,闹钟定在六点半,却总是在六点就醒来,默默关上它,起床,头疼欲裂地刷牙,换衣。带着上坟一般的心情,去上班。
疲惫是能让人麻木的。已经熬了太久了,就靠惯性连轴转。琐事,杂事,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问题,声音,任务,电话,几百人的吃喝拉撒。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工作的齿轮挤榨出汁水,一个个干瘪下去。
到最后几乎人畜不分了。
那天下午,因为考察团的大巴司机脾气暴躁,且没走高速,被大老板知道了,他一通电话轰到我的办公室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骂了个劈头盖脸。
熬了这么久,如马拉松最后的三公里,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筋疲力尽了。本以为百炼成钢,却还是在那通电话的瞬间,我突然很崩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人最受不了的,不是吃苦,而是你不知道,你这份苦,吃来为什么。
想起这两个月来累死累活的日子,真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到头来,不过是被吃饭的人尝了一口,咬到一粒砂,便破口大骂,整盒米饭扔掉。
什么叫人长大了?人长大了就是遇到这种事,哭完,整理了声音和情绪,继续淡定加班到晚上九点,像平常那样收拾东西回家。
当然,什么叫人老去了?老去了就是遇到这种事,压根再不会哭了。
走出大楼,抬头一看,月光清寒,只一镰皎光,静静悬着。暗蓝苍穹,层云如海。不知怎的,想起诗人的一句“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眼底微微一阵发潮。
月色至静,办公楼背后的空地上,一台破收音机嚷着俗不可耐的印度舞音乐,巨大声。一群大妈在欢快地跳健身操,围成一大圈,活像僵尸一般,平举双手,一个接一个,缓缓绕圈转动。她们的表情如此欢快,看上去很无辜,让我忍不住想——如果这辈子就是这样,从青春到暮年,不过每天上班下班,退休了在空地上跳跳“坝坝舞”,是不是等于白活了?
够了,去你的,狗日的生活。
仁至义尽地搞完了项目那摊子事儿之后,我心平气和地去辞职了。
所有领导都通情达理,表示理解,说,让你呆在这里的确屈才了。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来这里。
本来以为就此顺顺利利走人了事了,从此再**懒得工作了,只管周游世界,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发了邮件那天夜里,大老板(就是电话里骂我的那个)他却不让我走。也是身居高位的人了,深更半夜给我回邮件,写一长串话挽留我,说“我也会改正我做事的方式”。
末了,又追加一封单独的邮件:“真的不要走!!!”
五个字,啪啪啪三个感叹号。
第二天是一上午的工作会议,足足开到中午一点半。后来我走了,他还在继续开会,却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不要走了。”
搞得我一下子乱了阵脚:像言情电视剧里面,长期婚姻不和,大丈夫打算出轨寻求新生活,老婆却突然来挽留似的。
和一个热爱潜水的朋友,说起了这些事。十年的老朋友了,我和她在QQ上聊,对她说:“你懂的,我绝不是因为吃不下这份苦,耐不住这份寂寞,而逃避生活。只是觉得人生苦短,如此下去没有意义。”
曾经我比谁都爱宣扬那一套东西——就像那个大名人在脱口秀里面说的那样:“你不约会、不谈恋爱、不出去玩、不喝酒、不逛街、不疯不闹、不叛逆、不追星、不暗恋、不表白、不聚会、不K歌、不撒野,因为你要学习,你要工作。请问你的青春被狗吃了么?”
但我现在,更想问那个大名人:“你是靠约会恋爱出去玩喝酒逛街疯闹叛逆追星暗恋表白聚会K歌撒野,才成为你的吗?”
抱歉我还是要再提一次这条微博:“你苦战通宵时,布里斯班的灯鱼已划过珊瑚丛;你赶场招聘会时,蒙巴萨的小蟹刚溜出渔夫的掌心;你写程序代码时,布拉格的电车正晃过金色夕阳……”
但我现在,只想说,对于我们绝大多数投胎技术活不好,不是富二代官二代的人来说,不苦战通宵,不赶招聘会,不写程序代码,怎么可能有钱,有能力,去看布里斯班的灯鱼,去蒙巴萨看渔夫,去布拉格看夕阳?
别扯了。
我能明白,人人都爱美丽与精致的东西。虚构于银幕或纸面的生活,往往优裕,奢华,精致,悠闲。面孔美丽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女,白天坐在咖啡店聊天,晚上在夜店狂欢,没完没了的朋友聚会和环球旅行;早晨起床的时候也是一脸精致妆容,发型一丝不乱,没有眼屎,也不用急着尿尿,而是深情款款和恋人展开措辞考究的对话。
当然,这情有可原。除却商业因素大众审美不谈,可能是现实生活已然如此苍白刻薄,使我们十足疲惫;难得休息一刻,因此宁愿看一些美丽而轻松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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