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的老汉苏清追悔莫及,12月4日,一个不注意,五只羊喝了东营港石化产业区小河沟的水,当晚全死了,其中四只还怀着羊羔。
这里与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一千二管理站一路之隔,朝阳透过灰蒙蒙的层叠悬浮颗粒,穿过四周高耸林立的白色石化原料罐,落在苏清放羊的这一小块芦苇地里。 苏清雇了小摩的,拉上母羊,去找水沟旁边的某生物科技公司要说法。这是一家年产30万吨丙烯酰胺的企业,用于树脂合成、粘合剂、油漆和造纸等行业的化工原料丙烯酰胺对人和动物都有毒性,而水体,是最重要的被污染区域。 公司的办公人员没有多说,赔给苏清7000元。 “十一五”以来,黄河三角洲一直是山东省的重点开发区域,东营市在2006年4月成立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将之确定为黄河三角洲开发建设的龙头和优先发展区;按照规划,东营港经济开发区的起步区102平方公里,规划控制区232平方公里,远景发展区466平方公里,主要发展生态化工、清洁能源、现代物流和船舶配件制造四大产业。 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又名中国石油化工(东营港)产业区,它与一千二管理站一路之隔早已不是新闻,早在四年前产业园区兴建时,国内外多家媒体对从自然保护区内非法取土,为产业区平整地基的事件进行过多次追踪曝光。 近日,中国石油化工(东营港)产业区官网长文描述了4年来悄无声息的巨变:如今走进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就是一个感觉,大!广袤的土地上,排列着一个又一个大项目,高塔林立,望不到边际。 东营港经济开发区经济社会发展纪实显示,截至今年8月初,园区投产和在建项目已达90多个,总投资突破1200亿元。 驱车行驶在产业园区,粗大的公共油廊管线在高大的钢铁框架内,蜿蜒着将经由海运至此的原油输入已建成开工的炼化工厂,载有危险运输品的货车来往穿梭,用于化工厂废气排放燃烧的“点天灯”高耸,倒映在工厂旁边暗黑色的水沟里。拉土的大货车不停忙碌着,新的工厂仍在铺垫待建…… 2008年8月,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及其规划区的环境影响报告书获批,但审查意见提出,由于开发区邻近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规划盐化工用地应调整到远离保护区的东部地区,并在开发区与自然保护区之间设置1000米以上的绿化隔离带。 由于《东营市港城总体规划(2008年-2020)年》与《东营港经济开发区环境影响报告书》同期开展编制,东营市政府审批规划范围和山东省厅审批环评范围并不一致,最终批复显示,规划未考虑到报告书中的规划调整建议,“隔离带”在规划中用地性质大部分为工业用地,陆续有12家企业进入到“绿化隔离带”之内。 12家企业中,9家为化工企业,两家石化企业,一家橡胶企业。两家化工企业距离自然保护区只有10米的距离。 在东营港产业园去年对这12家企业进行环境风险评价后发现,它们涉及易燃有毒有害物质数量较多,部分厂区内存在重大危险源,生产区及存储区具有较大的潜在危险性。但报告同时认为,隔离带内项目最大风险事故的风险可以接受。 但距离东营港石化产业区十余公里的仙河镇周边生态环境,已在四年间变得面目全非,部分居民甚至生出“逃离”之心。 仙河小镇泄漏惊魂 仙河镇位于黄河入海口北侧,隶属于东营市河口区。此处原为黄河故道,因位于美丽的神仙沟畔而得名。然而,随着湿地面积渐退,加之环境恶化,这座典型的现代石油矿区城镇,只在镇东入口处看得见两只展翅飞翔的仙鹤雕像,已很少迎来迁徙的飞鸟。 随着周围石化企业纷纷落地,仙河镇内的居住条件已经改变了原有模样。如今的仙河,清晨的天灰蒙蒙的,说不清的臭味开始在镇内飘散,到了傍晚和深更半夜,恶臭气味更是浓烈得呛人。鸟飞走不来了,鱼也没了,胜利油田职工翁东觉得整个仙河变得“乌烟瘴气”。 翁东家距离化工厂约15公里,起初他并不知道它们会给生活带来影响。开始闻见“臭萝卜、臭鸡蛋”的味道,他没有在意,但上班的油田附近有两个距离仅几百米的化工厂,有同事逐渐感觉气管不适,早晨起来恶心,偶尔还有头晕。翁东和同事多次向领导反映,希望改善工作环境,但领导以“石化产业园区是国家规划,我们管不了”为由,不再理会他们的声音。如今,翁东和同事在石化厂周围上班,缺乏任何防护,经常一待就是24小时。12月初在野外上班,翁东看见天上飞过一只白天鹅,孤零零的,“我喊了一声‘天鹅’,同事都抬头看,以前天鹅都是成片从头顶飞过,现在成了稀罕物,等我儿子大了,估计就不认识天鹅了”。翁东觉得心里难受,“天鹅都躲避着臭气不来了,我却无处逃避。” 仙河镇的居民们亲历过两次大的石化企业泄漏。一次发生2010年3月25日,第一家入驻企业海科瑞林刚运行5天,发生有毒气体硫化氢泄漏事故,很多幼儿园的孩子发生了呕吐。另一次发生在2013年2月17日,入驻石化产业园区的第二家企业亚通石化未经批准擅自扫线导致含有有毒硫化氢的废气大量扩散,有媒体称当天镇内居民集体中毒。50岁的田龙当天正在办公室上班,下午两点多,他觉得被一股难闻的气味包围,关了窗还是难以忍受,赶紧逃离了单位。但家里楼道也有难闻气味飘荡,他只能紧闭门窗呆在里面。次日到单位他才知道,位于镇子东北方向的化工厂出现泄漏,很多人进了医院。家与仙河镇滨海医院一墙之隔的翁东,从窗户目睹,医院的救护车一下午来往出入,运送的大多是老人。当地没有公布具体的受影响数据,最终东营市环保局对泄漏企业处以10万元罚款。这个数字,在仙河人看来,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如今已加入了外地某环保组织的翁东回忆,那次居民真的愤怒了,举着“不要毒气”、“不要污染”的牌子上了街抗议,“但大家也都很茫然,不知道具体要求些什么,很快就散了”。在东营港经济开发区官网介绍中,污水处理厂占地面积150亩,总投资2.7亿元,目前日处理污水2万立方米左右,2016年可达到5万立方米满负荷处理能力。东营港开发区环保分局局长李爱涛在12月4日的园区产业发展纪实中表示,“近年来因环保问题拒批项目40多个,总投资超过200亿元。” “生态盐场”带来的水漠化 当环保志愿者把目光对准工厂时,生态盐田在仙河镇周边迅速蔓延开来,这种冠有“生态”字样的盐田,很多当地人并未意识到它的危害。在自然保护区一千二管理站及孤北水库的附近,以及通往东营港及孤东圈的道路两侧,成千上万亩天然湿地在被开发为鱼塘、虾塘之后,因经济效益差而被废弃。最近几年,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盐田和高高堆起的盐山,这些工业盐和提炼的溴素直接供给附近的化工厂。 在山东常年关注滨海湿地和潮间带生态问题的环保志愿者任增颖,2014年9月份在实名微博上提出,引海水到湿地搞养殖,建盐厂,都是人为改变湿地生态系统类型,相当于海水“人为入侵”。从天然湿地到人工湿地,这看似对湿地的总面积改变不大,实际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尤其是对生物多样性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这种破坏被有关专家称为“湿地水漠化”。 当地政府消息显示,计划到2020年,仙河镇将建设成为15平方公里、容纳12万人口的新城,远期要达到25平方公里、人口规模达到20万人,河口区政府领导在公开场合表示,“这对油地军港的各方群众来说都是大好事”。“毒气泄漏时我只想逃跑,现在我很想逃离化工污染。但我老了,没有本事跑了”,田龙有些沮丧,作为第一批来仙河开荒的油田职工,当时觉得荒芜不好,现在发现,那种草长莺飞、水清鱼肥的美好,再也寻不着回不去了。 变色广利河难寻排污口 与仙河居民希望逃离的想法不同,广利港的渔民在河水变色后选择了坚守,不过,连“刺头”渔民魏云水,也要放弃与河边的化工厂较劲了。位于东营市政府东南15公里处的广利港,30年前开始聚集成渔村,近年成为东营港的重要港区。不少渔民靠着广利河捕捞生活,这是连接黄河与渤海的唯一河流。但在十余年前,与渔村一河之隔的河岸上,开始兴建化工厂,从此广利河变了颜色,平静的捕鱼养殖财源被搅乱。 广利港渔民最大的一次损失发生在2011年,魏云水至今回忆起来仍显心痛,他和20多家养殖户加上零散渔民,投入了1000多万元,从南方进了毛蛤,他自己一次性投了230多万元。当年3月中旬,只有黄豆大小毛蛤被放入广利河,40多天后,毛蛤长到拇指盖大小,但敏感的渔民突然发现,有几日水色突然变暗,淡水鱼开始浮尸河边。魏云水打捞了几天,毛蛤只有少数死壳挂在网上,大部分毛蛤死后开口,泥沙灌入后埋在河底。千万投资颗粒无收,愤怒的渔民把目标对准了河岸附近千米左右的石化厂、橡胶厂。 今年,魏云水有了新发现,他发现这片排水池的下面埋了两个大粗管线,连接污水池和广利河,“当地社区让我去向上级反映,我没有答应”。因为他自觉无力,“化工厂是当地招商引资来的,即使去反映也撼动不了广利河被污染的事实。”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刘高焕多年来关注黄河三角洲湿地生态保护,在他看来,东营非自然保护区的湿地大部分成为石化工厂,还有一部分养殖水产,但现在东营在区域开发上速度过快,原来的湿地都变成人工的,自然湿地快速减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