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前海湾：东方曼哈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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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日报记者 钟啸 摄影 周游 发自深圳

　　“到了！这就是前海湾。”8月19日上午，记者走下车，顿觉融入了一片巨大的画布之中。

　　湛蓝的天空下，一排巨大的工程机械恍如巨毫，正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横穿而过的沿江高速大桥如同百足巨人行走在珠江的入海口。

　　然而当记者一步步走近时，却分明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身旁注入大海的这条桂庙河漆黑如墨。

　　当地人说，就是因为“填海”，这些排污河的水循环周期拉长，才有了今日“墨水横流”的光景。

　　这片寸土寸金的填海区如今俨然成为了填海问题的交汇区。有人坦承，前海湾的问题并非因“填海”而起，但现在所有人都希望通过科学的填海工程解决问题。

　　深圳市前海管理局新闻发言人王锦侠从不避讳记者所提及的任何尖锐问题。他强调，“国家的规划已经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路径。”

　　引子

　　“你能想象吗？有一天，珠江会变成‘珠涌’，而伶仃洋就萎缩成了一条‘伶仃河’。”人们眼中“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在这位82岁的老人面前仿佛如云起云落，只在眨眼之间。

　　广州地理研究所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李平日一生大半的学术研究都和填海有关，根据他的测算，未来内伶仃洋将完全消失，“人工围垦是导致浅滩面积扩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李平日一再强调，内伶仃洋消失的原因十分复杂，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人工填海是最主要的推手。

　　根据广东省1998年完成的沿海地区围海造地普查，1950年到1987年，全省围垦面积达10万多公顷，相当于每年2739公顷；而1988年到1997年的10年间，平均每年的填海面积更高达5495公顷。

　　伴随着一轮又一轮的填海造地，多个大项目被“填”出来。然而，填海给广东乃至全世界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注意。

　　2011年初，历时6年的中国908专项海岛海岸带调查显示，填海造地打破了海洋与陆地间的平衡状态，对海岸湿地、近海生物都带来了多重影响。

　　在海洋经济强势启动的节点上，广东又该如何面对填海这柄名符其实的双刃剑呢？

　　“对于珠三角这样人地矛盾突出的地区，大规模的填海造地有其必要性。目前广深的城市人均用地面积大概只有0.2亩，远低于联合国人均用地标准。”一向对填海慎之又慎的广东省地质调查院水文地质环境地质调查室主任支兵发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坦承，广东未来的发展仍然需要向海洋伸手要空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科学地填海，怎么将其影响降到最小。”

　　然而，填海这两个字身上缠绕的问题何其复杂。在为期数周的走访中，南方日报记者深深感到这一工程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广东未来向海洋“伸手要地”的脚步要越发谨慎。

　　渔民忠告

　　随着填海工程推进，这群捞蚝人的捕捞日子也就快到头了，他们希望这里的水不要再臭了

　　“你们来干啥的，千万别用这水洗东西啊。”看到记者一路走进郑宝渠，当地渔民老吴赶忙指着渠中油黑的污水提醒。

　　记者低头看去，大大小小的蚝壳散落在地上，眼前一条宽阔的水渠中，停泊着大概20条各色渔船。老吴介绍，他们都是捞蚝的。自打2006年到这里找蚝，老吴就看着陆地一点一点地“长到”了这边，而这里的水“也越来越臭了”。

　　“我刚来的时候，一直到那边的铁路桥，全部都是水，面积大多了。”他回身一指距岸边将近2公里的地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填海，现在我们就只能缩到这条沟里了。”

　　当记者问起，渔船是否在此作业时，老吴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现在这里的水臭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有蚝了，船只是停在这里，要开到距离入海口近的地方去捞耗，那里的水能干净一些。”

　　一阵风吹过，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当记者问起，是否是填海导致当地水体污染时，老吴表示并非如此，“这些渠里的水一直就不干净。”

　　在当地负责勘测工作的阿峰告诉记者，大铲湾海域汇集着西乡河、新圳河、双界河、咸水涌、桂庙渠、铲湾渠等多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其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排污河，多年未经治理，发臭都是常有的事了。特别是流经南山宝安交界处的产业区的几条河，工业和生活污水的量非常大。前海湾的污水问题由来已久。”

　　不过，填海导致了水体面积缩小，海水吞吐量不足，却着实令整个水域的水循环时间延长了，这才有了所有人“水越来越臭”的感觉。

　　一位环境学者就曾向记者质疑过大铲港凸堤的建设，他认为这项工程令前海湾原有的开敞式环境改变了，成了个封闭式的湾区，“海水的吞吐量必然受到影响，水体交换时间会延长，客观上也会让水难以循环，污水老是积聚在这里，当然就会更臭了！”

　　“每次只有下一场大雨，渠里的污水才能排出去，可是什么时候下雨就没人知道了。”老吴笑着说，随着填海工程的推进，他们这群捞蚝人的日子也就快到头了，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这里的水不要再臭了。

　　有媒体曾援引一份《宝安中心区滨海水环境改善对策研究》指出，最严重的地方还不是桂庙河口，更向北一些的西乡河河口海域几乎成为“盲肠”水域，剩余污染累积效应十分明显，水体交换时间长达15.9天。

　　“这个是完全可能的，以上的说法基本上是准确的。”王锦侠坦言，填海对流入前海河流水交换能力的削弱的确是事实，然而他却认为，这一切将会随着前海建设的不断推进得到解决，前海的开发将会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更好的条件。

　　海湾担忧

　　水体交流量减少就无法将泥沙运走，那么淤塞的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海湾会有消亡的危险

　　支兵发领导的项目组曾在前海做过项目，这令他对神乎其技的深圳速度记忆犹新，“2009年在前海地区工作时见到一块新填不久的区块，2011年11月再去的时候已建成一个配套齐全的小区了。”

　　不过，同样让他牵肠挂肚的也有那一抹消失的“风景”，“以前西乡河河口曾有一片红树林，如今能见到的只有很少量发育不良的秋茄（红树林的一个品种）了，这对河口生态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在填海大国日本，滩涂减少所带来的生物多样性危机早已显现，很多靠近陆地的水域里已经没有生物活动。

　　前海湾会变成这样一片“死水”吗？

　　记者站在桂庙河出海口，放眼望去，一片深绿色的水映照着蓝天白云，一片片露出水面的陆地上白色的飞鸟安然掠过。

　　但是在这打鱼的小王却不这么认为，“现在是涨潮的时候，河底的淤泥都被淹没了，你看到的那些一块一块的陆地其实都是淤泥，桥一建，入海口的淤泥越来越多了，很多垃圾也都进来了，入海口的水也都有问题了。”

　　小王口中的桥，正是尚在修建当中的沿江高速前海湾段，目前整个工程的主体部分已经基本完工，据工作人员介绍，估摸着明年底能通。

　　这座雄伟的建筑仿佛百足巨人般，在海面上架起了上百个桥墩，一旦修通，往返广深之间的速度将再度提升，但却有研究表明，大桥与外围的大铲湾填海区相互作用，进一步阻碍了水体交流。

　　根据前海管理局对桂庙河河口及前海湾池水动力控导的研究，去年沿江高速前海湾段主体桥墩建成后，该海域每次水循环时间拉长为了11天，是最初的3倍有余。

　　“这边的水看起来比桂庙河好多了，但还是有污染。”小王指着水中的小鱼说，“这鱼叫不出名字，我们昨晚煮来吃，都是柴油味，根本进不了口，我们担心水会越来越有问题。”

　　相比于对水生生物的担忧，更有研究人员思考前海湾是否会真的“死掉”。

　　“在敞开的海岸进行填海的话，问题还不大。但是在海湾里面就要注意淤塞的问题了。”当初亲眼目睹汕头湾衰落的李平日表示，“海湾本身的水体交流有一个量，这个量一旦少了，就无法将泥沙运走，那么淤塞的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海湾会有消亡的危险。”

　　而自从大铲湾建成后，前海湾西侧的开敞布局彻底改变，成为了一个半封闭式的港湾，沿江高速的“屏障”作用也日益显现，水体流动遭到进一步阻碍。前海湾地理形态的改变是不争事实。

　　“以上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大铲湾的建设肯定对前海湾的淤泥问题和水体交换产生严重的影响，这是常识。”王锦侠认为这不仅是前海湾的问题，更是全国大多数港湾的问题，在不做改善的情况下，如果时间跨度够长，港口的淤塞将会是必然结果。但是港口每年都要疏浚，各方对这个问题有着相应的应对措施。

　　曼哈顿之路

　　背负着质疑前行的前海湾从未回避过问题，也从未改变过建设“东方曼哈顿”的梦想

　　“你所说的问题，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面对记者的提问，王锦侠坦承了前海水资源脆弱的问题，但也从未否定过前海打造“东方曼哈顿”的梦想。

　　这个梦早在2010年就开始了。当时，深圳从全球借外脑，征集有关前海地区的概念规划，来自美国的James Corner Field Operations凭借着“前海水城”的创意拔得头筹，整个方案将前海地区构想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21世纪新水城，这个新城密集紧凑、丰富多样、遵循可持续的原则，并环抱着最重要的资源——水。

　　不难看出，灵动的水资源正是前海城市建设的点睛之处，而如今只有在填海和水资源保护中求得平衡，才能真正打通这条“走向曼哈顿之路”。

　　“水和交通的问题不能解决的话，前海能顺利建设吗？肯定不能！”王锦侠的语气有些激动，他表示污水横流的确是现状，各方应当把这个问题作为重要的问题来解决，而且这个问题是能够解决的。”

　　此前据媒体披露，前海方面已经开始行动。其中的一个解决方案是，在阻碍前海湾水循环的大铲港上修建一个通道，从而改变出海口狭窄的格局。而为了帮助水体循环，前海方面还将在通道上安装多个水泵来增加水动力，从而缩短水循环周期。与此同时，合作区内也将开始修建多条综合用途的水廊道，让原有的河流入海口更加宽敞。这样不仅实现了环境保育的功能，也确保了排洪的顺畅。

　　对此，王锦侠表示，“有关部门的方案尚未到决策阶段，整个水系统规划、水环境的课题很多，现在还没到这一步。”

　　支兵发建议，深圳应从源头上治理填海区水体污染的问题。

　　那时，“21世纪新水城”规划概念中的五条水廊道——西乡河、新圳河、双界河、桂庙渠、铲湾渠，才能真的成为这片“东方曼哈顿”的城市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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