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媒体将2015年称为“科幻电影元年”,仅刘慈欣就有《三体》、《乡村教师》、《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5部作品将被搬上银幕。日前又传出消息,中日两国将成立“漫画制作委员会”,联手把刘慈欣的代表作《超新星纪元》改编成漫画。有关的对谈交流会由微像文化和《劲漫画》共同主办。南都记者在他下榻的酒店咖啡厅采访了大刘。 如果没有提前看过照片,大概很难将眼前这位中等身量、不太善言辞的中年人,与想象力丰沛的中国科幻文学“大神”联系在一起。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我就是个普通人,聊些普通事。” 刘慈欣对电影改编的情况作了澄清:确实有5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转让,但并不是都已经开拍。据他透露,顺利的话,大概在2016年才能看到《三体》的第一部。将由宁浩执导的《乡村教师》进展也较快,最新一版的剧本很出色。 不过上述几部都是刘慈欣以前的作品,《三体》最新一部到今天也有5年之久。尽管粉丝苦盼,大刘的新作还是遥遥无期,他现在究竟在写什么?采访中刘慈欣透露,自己曾经花了两年时间想写一个有关能源的小说,具体的设想是在月球表面贴满太阳能电池发电,然后用微波传送回来。但是后来他发现日本有位教授提出了类似的想法,顿时就好像“明知女朋友已经出轨,你还在那和她相处”一样失去动力。“说起来不恰当,但真的就是这个想法。你写的时候吧,怎么想怎么别扭,被人想过了。你能硬写下去,但相当难受。” 尽管《三体》已经红了好几年,但刘慈欣坦言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的作品中只有它大受关注。在他看来,《三体》也并不比《球形闪电》等高出太多。他认为,之所以能在国外卖得还不错,“可能主要的吸引力在于,这是中国的科幻。或者更俗地说,(他们好奇)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非科幻没法表达的东西。”这是刘慈欣不愿意看到的,他更希望西方读者看中国科幻“是因为它是一部科幻小说,而不是因为它是中国小说”。科幻文学和传统文学的一个区别就在于,其中的人类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我们面对的,往往是整个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危机。它是一个最具有世界性的东西。” 虽然有工科男的不善言辞和木讷一面,但整个采访中,刘慈欣的兴致都不错。当记者问到是否喜欢哲学时,他一口否定:“完全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哲学是跟在科学后面的,科学的任何一个新发现,都会把哲学带向一个新的方向。”他还讲了一个笑话:“三个系的系主任去校长那里申请经费,有物理系、哲学系、数学系的。校长对物理系教授很不满意:你要这么多钱,你看人家数学系的,要一叠纸、一捆铅笔和一个废纸篓就行了,你再看哲学系的,连废纸篓都不要!”(笑) 科幻作为类型文学,很难从文学品质来评价 南都:有消息说你调到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工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慈欣:我现在没有去哪工作,就在家待着。(调到)文联,也不完全是假的吧。但是我没去那工作,关系是在那。具体我的单位在哪就不说了,说了很麻烦,有读者知道的话。 南都:姚海军曾说与美国科幻相比,中国科幻严格意义上讲是有差别而不是差距。差距可能主要是在市场上。你是否认同他的看法? 刘慈欣:我基本认同。因为科幻作为一种类型文学,如果从文学品质来评价它,很难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的读者来说,他们自己喜欢的就是好作品。 当然在文学方面的差距也不是说没有,也有一点。因为美国科幻相对来说在文学上比较成熟一些,因为它经历了很多时代的延续发展。我们的科幻虽然起步并不晚,清末民初就有了,但中间屡次中断。到现在而言,我们的科幻在文学上还比较不成熟。同时我们的科幻作者比较年轻,不像美国大部分作者岁数比较大。在阅历各方面的限制,可能文学上有一些不成熟。但这个差距并不太大,真正差距大的就像姚老师说的是在市场上,多大呢?连人家十分之一都到不了。这是个巨大的差别,很难赶得上。 南都:是说在科幻这个链条上,在文本之外,影视、动漫和其他衍生产品,还差很多吗? 刘慈欣:电影的差距比文学差距还大得多,(中国科幻电影)几乎是零。科幻(电影)不能说完全空白,也做过尝试。中国第一部科幻片民国就拍出来了,后来上世纪50年代也拍过。80年代到现在也有零星尝试,但影响力都很小。 衍生出的玩具什么的,这块也几乎为零,差距也是非常大的。你比如说《三体》,几乎没有衍生品。也就是有个T恤,还是一些爱好者在小店偷偷摸摸做出来。 南都:你曾经说过,《三体》之外你的作品也并不是很畅销,其他作品的市场反应如何? 刘慈欣:我昨天还和姚海军在谈这个问题。科幻不乐观,从销售这个严峻的现实就看得出来。按常理说一个作家如果有一部作品产生影响,会带动以前的作品。我的《三体》确实产生了很大影响力,按说应该带动我其他的小说销售。但是,单卖的并没有带动。我的作品是这样,别的作家更不用说。到目前科幻市场还是没有启动起来。大部分科幻作品,比较好一点的也就是卖五万册左右。这些年没有出现很有影响力的作品,有影响力的作家也十分少。 受俄罗斯文学影响最大 南都:你的知识储备非常多,我们知道你喜欢军事类的书,你主要受哪些书的影响? 刘慈欣:科幻作家里像克拉克、阿西莫夫这些(对我影响比较大),更传统更早的像凡尔纳、威尔斯,对我影响并不大。另外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奥威尔,写《一九八四》的那个。文学方面的影响,可能旧俄罗斯文学对我影响比较大,像托尔斯泰。 南都: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俄罗斯文学,具体喜欢哪些作品? 刘慈欣:接触俄罗斯文学是我们这代人的普遍现象,那时候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俄罗斯文学分三个时代,真正对我影响最深的是黄金时代,像托尔斯泰的三部曲这样的作品。其中影响最深的是《战争与和平》。另外像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我影响都非常深。另外一个托尔斯泰(阿·托尔斯泰)写的《苦难的历程》。也包括苏联时期的文学,《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等等。 当然这个影响也不全是好的影响,也有坏的影响。苏俄文学有一种厚重感,它的语言、文笔、叙述方式,不太适合科幻文学。但我被影响了,你看我的作品中有强烈、旧俄文学那种东西,很凝重、很不活跃,没有那种空灵感、跳跃感。这不是现在读者喜欢的。像冯小刚的《一九四二》其实拍得不错,但大家都不看,票房惨败,不是电影拍得不好,是太沉重了。我的科幻也是这样,《三体》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南都:传统文学还读过哪些作品? 刘慈欣:看得比较少,国内国外零零星星看过一些。看过村上春树、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特别提一本,国内有本书对我影响出乎意料地深———王蒙的《青春万岁》。虽然我不喜欢诗,但他开头的诗我都能背下来,对我的科幻创作影响也很大。他那本书很纯地描写出理想主义的传统,虽然他描写的那个时代也未必是理想主义的。在他笔下上世纪50年代初的社会充满阳光、没有杂质的感觉,对我影响很大。 南都:如何看待科幻作品的文学性,是否在这方面有新的考虑? 刘慈欣:我的文字肯定不会改变。阿西莫夫说过,科幻文学的语言,一大要素就是透明。你让读者直接看到的是内容而不是语言。科幻是内容的文学,不是形式的文学,说什么比怎么说更重要。我的语言努力想做到这一点,让读者忘记你的语言,看到里面的东西。不可否认,你让我写华丽的语言,我也写不出来,工科男么(笑)。但是我还是有意让自己的语言不要变得不透明。 科幻有它自己的美感,有与文学不同的美。我有一篇小说是《带上她的眼睛》,是说一个地航员,航行到地心进行科学探索,结果到六千多公里的地心后出故障回不来了,飞船上只活下来一个小女孩。她就要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过一辈子。小说就是写男主人公怎么知道地心的这个遭遇,但知道以后通讯就断了。我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小说的结尾,他很怀念那个小女孩。他说以后无论走到哪,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无论我走到哪,我离她都不会再远了。这句话不读科幻的人体会不到它在说什么。很简单,地球的半径都是一样的,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离她更远了。这个美感,普通文学不会出现,只能出现在科幻里。科幻中有一种很独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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