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板变成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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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板是一位非常能干的人,而且口才极佳。即使不用任何讲稿,也能当众发表演说一个半小时以上,话题可以涉及国际时事、花边新闻、医卜星相、美剧韩剧,如此种种。换句话说,如果是吵架,你也很难吵得过他。

但是,他也有一个要命的缺点,就是有时会犯糊涂,而且全是一些十分低级的错误。这使我们所有员工都十分头疼,并且每每哭笑不得。

就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来说吧。因为业务关系,我和一家著名的跨国企业始终保持着良好的接触。这家企业的中国区经理是个漂亮的女强人,也是我的朋友。春天时,她跟我透露,总部有一个合作项目要在中国区做,正在寻找合作伙伴,我们公司也在考虑之列。我一听十分兴奋,要知道这家跨国企业名头十分响亮,就算不为这笔项目费,和他们合作对我们公司的声誉也是极大的提升。总之,这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我当即满口承诺,可以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请她帮我们跟总部好好推荐一番。看在朋友面上,她答应了,要我发一份我们公司的宣传材料给她。因为时间紧迫,最好第二天上午就电邮过去。

放下电话,我就向我的直属上司,一位很有经验的主任报告了这件事。主任听了之后也很高兴,让我立即着手准备宣传资料,他去向老板汇报。

没过多久,老板的召见电话来了。我重新跟老板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对方现在需要一份公司的宣传材料。只听老板果断命令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谈价码你也不知道定多少合适。交给管策划的张X。让他直接跟对方联系。”

也行。省了我的事。我先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告诉她公司会派专人接手此事。然后再打电话给这位姓张的同事,把具体事宜交待仔细。

第二天上午10点半,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没有收到邮件,再不发过去就来不及了。我一边让她稍等片刻,一边马上给张X拨电话,电话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无人接听,第三次无人接听。

气急败坏的我只得给老板打电话了。讲完了事情经过,刚问出“现在怎么办”,还没等我发火呢,老板先发火了:“这么点小事你自己不能处理啊?还得找我?”

真是气得我呕血三升。三字经已经上升到嗓子眼了。不过时间紧急,打电话也不是合适的吵嘴方式,只能拣最重要的说:“我可以把宣传材料给她传过去,但是合作具体方式和各项价格我自己能定吗?”老板被噎住了,停一会儿才说:“那你再给张X打一次电话,不行的话就下午再找他。”我再次吐血:“对方要求今天上午发过去的,不然就来不及了。”老板又火了:“有那么急吗?他们说今天上午就今天上午啊?他们什么都说了算啊?”

我晕死了。这位爷平时挺精明的啊,这会儿脑子怎么这么短路呢?甲方乙方搞清楚没有啊?我叹口气说:“要不你先把你决定的合作具体方式和价格告诉我,我写进文档里,如果张X的电话再无人接听,我就直接发给她。”

老板从了。于是,在快到11点时,我拨了第四次电话,这回有人接了,告诉我:我现在手边有点事,正在忙,半小时后我再发邮件给对方。

这都什么人啊?!心里再度对老板的看人眼光恶毒咒骂一番。邮件最后还是我发的,朋友已经急得起火冒烟了。

事后老板再次召见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天得忙多少大事,如果事事都拿来问我,我顾得过来吗?就说这事吧,你们还找这个找那个,自己办了不就行了,还找什么策划人员……

我忍无可忍,大喊一声:那是你找的人好不好?!一室皆静。所有同事都肃然地转头看着我。老板挥挥手,把我从他眼前赶走了。

自始至终旁观其事的主任,安慰我说:他糊涂了。这种事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吗?他要敢这么矫情地跟我讲,我一定骂他,替你好好出出这口气。

但被我嚷了一嗓子的老板就此挫了锐气,以后再也没敢跟主任提起这件事。而且,之后的几天,他总会隔着老远跟我笑着打招呼,搞得我很不适应。

还有一次,全公司年终聚餐。老板事先下了严令,不许请假,再三嘱咐负责组织活动的主任,谁请假也不批。结果,聚餐还没开始,就有人找主任来请假了,理由五花八门。为难之下,主任只好说,老板不许请假,有请假的亲自跟他去讲吧。

结果,从照顾小孩的到照顾老人的,五六个人一串,全被老板点头放行了。吃饭时席面上空了一大半,老板脸色变得很难看。主任偷偷地跟我们几个说:你们看着吧,等会儿吃完饭,他肯定要骂我。我们说:为啥呀?是他自己准假的。主任说:那他也会怪我没拦着。

我们面面相觑,心想,不会有这么搞怪吧?一顿饭很快吃完了。解散时我们几个陪着主任处理善后事宜,老板过来了。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竖起耳朵听他说话。只听他愤愤不平地跟主任说:怎么搞的?他们怎么都走了?不是说不准请假的吗?

主任说:我没准假啊,都是你批准的啊。老板说:那你也该拦着点啊!

我实在忍不住了,“哈”一声笑出来。老板对我怒目而视,我赶快装做跟服务员说话,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也许因为事先预测准确吧,主任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苦笑几声。老板走后,我跟他说:你脾气真好,要是我,非跟他嚷起来不可。

他叹口气说:早知道他这样,真没办法。是啊,真没办法。他是老板,他偶尔会犯糊涂,你能怎么办?当然我可以选择跟他辩个一清二楚。但一来他口才太好,即使不讲理,我也很难不讲理过他。二来,就算辩赢了,也不过和忍了他是一样的结果。在我们这个20几个人的小公司里,被他的犯糊涂气到失去矜持,冲他大喊大叫这种事,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干过。

事实证明,他虽然并不记仇,事后也会特意地谦逊和善一阵,但也并不长记性啊!

惟一让我们略觉安慰的是,他的糊涂是郑板桥型,即“难得糊涂”,而不是“天天糊涂”。在大多数精明能干的时刻之外,这些偶尔的糊涂也就被我们宽容地接受了。也许,做一个宽容的员工也是很重要的职场规则。毕竟,老板也是人,他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如果眼里不揉沙子,恐怕在哪家公司都无法干得长久。

所以,每当有朋友对我愤怒控诉老板的昏庸无能、糊涂透顶时,我总会给朋友讲讲我的老板的故事,并且问一句:你的老板比他还像郑板桥吗?